OSAKA | EXPO 70 AND TOWER OF THE SUN



texts & images by Siwei Huang





应该所有去过大阪万博纪念公园的人,都会怀念 20 世纪吧?

最近意识到,旅行是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 connect the dots 的途径,在不同时间前往不同目的地的旅行里,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东西,似乎都会被串联在同一张大网上。譬如,这次想起来要花一天呆在大阪去一次万博纪念公园,是因为四月份去香港的时候,在 M+ 美术馆,看到了一件展品是菊竹清训设计的万博塔上的模块,并且边上挂着一份黑川纪章在万国博览会上提出的关于新陈代谢胶囊建筑的陈述。






于是,时隔三年,由关西机场往返日本,第一站就是万博纪念公园。从大阪市区坐车过去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列车逐步行驶,某一瞬间,车窗外突然出现了太阳塔的脸,而对于巨物屹立眼前的来自身体本能的兴奋也逐步升起。此前也看过不少与太阳塔相关的照片,但现场看依旧会震撼。它有着超越真实世界尺度的魅力,它的白色是灰蒙蒙的属于过去的白。而且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除了头顶象征未来的金色太阳与正面象征此刻的撇嘴太阳,太阳塔的背后还有一个象征过去的黑色太阳。





现在太阳塔内部也是可以预约参观的,但我错过了观览券的预约,因而只能在外围游荡。而太阳塔的内部就存在着第四颗“地底的太阳”,象征着远古时期的太阳。塔内是冈本太郎关于生命之树的完整陈述,一棵 41 米高的生命之树上,33 种来自不同时代的生物平等地栖居着,从三叶虫到水生动物,从细菌到哺乳类生物。





内部是血红色主色调,一整套环绕音响系统也以如同脑组织褶皱的形式呈现在塔内,同为 20 世纪对《圣经》生命树的诠释,不免会想到《新世纪福音战士》里关于 Lilith 的桥段,或者应该说,EVA 又何尝不是受到冈本太郎的影响,毕竟庵野秀明纪录片中,他家里就有一只不小的太阳塔。






绕着太阳塔往公园后面走,第一个经过的是丹下健三设计的大屋顶的一个切片。现在这个切片已经很大,但其实也就只是当初那个长 291 米、宽 108 米的一个小小角落。蜡笔小新有一集特别好看的剧场版电影《大人帝国反击战》,电影开头有一个场景,小新爸爸变成了奥特曼,与怪兽在偌大的屋顶上翻滚打斗,而即将失败的时候,是大屋顶正上方的太阳塔黄金太阳为他补充太阳能源。




坊间传闻当时丹下健三看到冈本太郎的这只“怪物”从自己设计的屋顶中穿过时,一阵愤怒,后来多方协调才终于没让两位大师撕破脸。在太阳塔的注视下,大屋顶如同一架浩瀚的宇宙舰艇,可以承载许多模组的附加。另一位建筑师黑川纪章,在这一届万国博览会上,直接带来了关于“胶囊住宅”理论的模型,也可以说是世界上第一代胶囊酒店的原型。在这个概念模型中,大屋顶之下,就可以承载不同类型的胶囊延展与组合。




丹下健三大屋顶的背后是一片玫瑰园,不少日本老年人在这里进行着专业花卉摄影。园子正前方,有一个如放大的足球一般的雕塑。它叫作月的世界,是野口勇的作品。老实说,如果不是介绍上野口勇的名字,很容易就错过了这颗立在妖冶玫瑰前的大足球,毕竟球体雕塑实在过于常见,所用的材质也无特别之处。但冥冥之中有个引力,让我往这段关于 20 世纪的历史靠近。





我在离开公园回大阪市区的列车上,又想起了这个球体,隐隐觉得既然是野口勇就不会这么简单吧,所以又仔细搜索了一下“月之世界”,没想到获得了此行最惊喜的一个发现。“月之世界”原本就不属于陆地,它是公园里一片名为“天之池”水域里的喷泉雕塑。野口勇当年为“天之池”与“梦之池”设计了一系列雕塑,现在万博公园里的“梦之池”十分平静,与北海公园里的北海差不多,岸边停泊着一些天鹅小船。




但在 1970 年,这两片水域却是丝毫与平静无关。那一年,在冈本太郎邀请下,野口勇前来为“天之池”与“梦之池”设计雕塑,主题是“宇宙空间的梦想”。常规认知中的喷泉,不过是从下至上将水喷涌而出,但野口勇的这些喷泉雕塑,全部都是水加压到空中,再从空中以许多不同的方式落回水面。这十几件雕塑,都以宇宙中的存在为名,彗星、惑星、宇宙飞船、星云等等,高高低低,每一件雕塑呈现的“喷泉”样式都完全不同。譬如,“星云”喷出的是一团水雾,而高达 33 米的“彗星”则是让水加压到最顶上的立方体中,再一并洒下。发现这些当年“梦之池”如真实宇宙一般的照片,是五月最开心的发现。这是野口勇这么一个出生与死亡都在二十世纪的地球人类对于未来,对于星际,对于真实宇宙而非元宇宙的最浪漫的想象。








梦之池不远是曾经万国博览会上的钢铁馆,现在用来回顾当年史实的 EXPO 70 PAVILION,门票 500 日元,详尽介绍了当年的设想、现场图片、筹备细节、设计内幕等等。这场博览会的幕后,可以说是集合了日本 70 年代各领域最强的艺术家与设计师,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绝不是那些大叙事下伟大的人,而是那些与僵化系统拼死搏斗的人。




其中就包括另一位我很喜欢的艺术家,横尾忠则。他也深度参与了这届博览会,设计了几幅博览会海报之外,还被邀请来设计纤维馆的展馆。在他的呈现下,纤维馆主要结构是一个如滑雪跳台一般的斜坡上侵入一颗搭满脚手架的红色球体,还有一些带着红色头盔穿着红色制服的人形被固定在脚手架上。这是一个冻结“未完成”的现场,也是横尾忠则和组委会热情洋溢争取了许多次才终于实现的效果。刚建设完成时,纤维馆被许多人批评。有人说纤维馆被放弃了因为主办方没有预算了,也有人说横尾忠则是个大骗子。




横尾忠则在《周刊朝日》的一篇连载中就回忆了这段创作经历——

我想借此来思考一下关于未完成的问题。人们生来就是未完成,并试图以完成作为目标来生活,但却真的很难完成。最后,人们也只能在未完成的情况下结束生命,我们出生时没有完成,生活时也没有完成,死亡时更是未完成。画画也是这样,眼看就要完成了,却没能迈出最后一步,最终放弃完成而保持未完成,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既然如此,就把未完成作品呈现出来好了,这是我“摆烂”的豁达创作行为。对于已完成的作品,欣赏者不会感到有多大魅力吧?站在未完成作品前的欣赏者,能更好地发挥想象力,能自在地站在创作者放弃的那个地点,无意识地描绘着自己眼力的未来。





我对于 20 世纪的热爱和对未来主义的好奇,在万博纪念公园获得了大型的满足和感动。最后想放一段黑川纪章《胶囊宣言》八句宣言里的其中一条:

胶囊拒绝整体性,拒绝系统化的思想,系统思想的时代已经结束。 统一思想崩坏,被语言分解,被封装成一颗颗胶囊。 一个词汇或是一个名字,就能传播、改变、渗透、激发并在很大程度上感动时代。建筑将被定义为不同胶囊在不同时空的对接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