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CHIKUKYO AND KOJI FUJII

听竹居与藤井厚二

texts & images by Siwei Huang


京都的第二天。起床后从四条出发,坐着特急列车到了大山崎。空荡荡的列车上,听到两个车厢外有几位台湾游客,是为了山崎蒸馏所而坐上这趟列车。我这趟大山崎之行的目的,并非山崎蒸馏所或山崎美术馆,而是与山崎美术馆对望的一个自宅,听竹居。很偶然,最初在 instagram 上搜索山崎蒸馏所,因而看到了大山崎这一个地铁站,索性继续翻着#大山崎的标签,然后被一个绮丽窗景立即吸引住,便是听竹居。听竹居并不好找。从大山崎下车后,穿过两道铁路,跟着地图寻着山坡往上走,经过几个住宅,绕几道弯,便能隐隐感觉,一旁的小山丘上,有一座不太一样的房子。





踏上小山丘时,意外看到身边一个告示牌上写着预约二字,觉得不太妙,但依旧往上走了几步路。一个约莫 60 岁的大爷从房子里走出来,以不算流利的英文问道——

“你有预约吗?”
“没有哦。”
“房子很小,仅接受预约,每组人数都是固定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大爷一再抱歉。我忐忑着继续问——

“那今天或者这几天还有没有可能预约上呢?”
“嗯....你稍等哦。”

大爷转身进入房子内,一分钟后,一个差不多岁数的阿姨走出来。

“你从哪来?”
“上海,中国。”
“做什么职业呢?”
“编辑。”

不知道是在做背景调查,还是仅仅是出于双方默默无言地站着略显尴尬,我和阿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几句寒暄后,她接起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正在宣告这次见学“面试”的结果,再幸运不过,下午一点钟便可前来。




听竹居的主人,日本建筑家藤井厚二。在 39 岁那年,选择了大山崎这个小山丘来建造一座自宅。

如同《东京大饭店》里木村拓哉寻找金枪鱼一样,藤井厚二的一生都在寻找着最适合日本气候、风土与自然环境的理想住宅,也就是他的”实验住宅“项目,听竹居是他的第五个实验,也是最后一个,为自己建造的房子,某种程度来说便是最集大成的一个。整个房屋,虽说是藤井对于”最契合日本风土“的实验,但不全然只是日式。曲线与直线、感性与理性、开放与含蓄、西洋的工作生活习惯与日本人的余白和收敛,在这个家里齐头并进。





格局以客厅为核心,可以直接走入任何一个其他功能空间。传统日本房屋建筑层高不过是 2.4 米,而听竹居则选择了西式居住空间的 2.7 米,敞亮而通透。客厅一角保留了日式的榻榻米,因为母亲仍然保留着传统日本人跪坐的生活习惯,榻榻米高 30 厘米,恰好能让跪坐于上的母亲,交流时与沙发上的年轻一代保持平视的高度。





阳台处,是长达六米的玻璃大连窗。专门从德国海运而来一整面的玻璃,部分取代了传统日本的和纸,从而能最无保留地拥有窗外的四季。窗户的设计亦很精妙,其中窗与框之间的三角柱榫接,保证了窗与框的完全吻合,从而确保冬天时屋子里是不漏风的。经年使用之后,这木窗框与榫接已厚实温润至极。阳台编织交错的木板天花板正中位置,保留了一扇可推拉的移动天窗,又能在夏日时迎入更多凉风。

“我也参观过他之前的那些实验住宅,也有着类似的窗户设计,也很好看,但精细程度还是和听竹居差远了,毕竟,之前的都不是藤井自己要住的房子嘛。”见学导览 Shota 桑如是说。






回到客厅,藤井厚二是麦金托什的狂热粉丝,不喜蜿蜒柔美的曲线层叠,更钟意纵横的几何直线,这个热爱,从顶灯、挂钟之间都可以窥见。向麦金托什致敬的挂钟上方,还藏着一个橱柜,拉开后是神道教的壁龛。两道垂直的 1/4 圆拱相连成为了餐厅的入口,垂直直线与曲线的拼接,并不仅在这个拱门上得以呈现,连地上小小的门挡都是一模一样的形状,藤井究竟对于设计有多龟毛与细腻,不得而知。




在待客的茶室里,天花板是传统日本人的木编纹样,位于正中的倒金字塔顶灯,似乎又能看到赖特灯具的身影。茶室里的桌椅同样全部是藤井的设计。为了让身着和服的女性入座更为舒适与方便,藤井刻意在椅背设计了巨大的镂空,也拉长了座椅的深度。出于同样的目的,桌子也设计了内凹的曲线,因而身着和服的女性入座后不用再顾虑腰间的装饰。




看到这把椅子的当下,不禁想到秋冈芳夫为自己设计的可以盘腿而坐的椅子,短腿、宽椅面,不用过多拘束,脱下木屐,自然而然地就可以盘腿于这椅子上。这些20世纪日本设计师,为了”用“所修正的设计,总是有种贴心的美意。





餐厅与厨房在另一个客厅的另一侧。厨房墙一侧,开了个小窗口,方便做好了的饭菜直接传到餐桌。厨房里,水槽与料理台相连,洗切顺畅一条龙,水槽旁的盖子掀起来,就可以直接将湿垃圾排到屋外作为堆肥原料,构筑了一个有机的厨余处理系统。厨房里还有一组藤井厚二从瑞士专程运回来的冷藏系统,也是早期冰箱的原型。




言语与图片远无法说清这房子”处心积虑“的精妙,藤井厚二并不仅是设计这个房屋,也设计了房屋里的家具,甚至可以说,他在造房子的当下,也为这个房子未来的生活做好了设计。空间本身、家具与物件的机能性、使用者的感受,他谦卑地尊重每一个维度。或许这便是相较于淳朴的自然,我更钟情于城市与人类文明的原因。看过一个好的建筑,总是能重燃对于人类社会的信心,自然无法改变,但能通过雕琢与试验,以设计为名,来改变思索、窥探、拥有、享受自然与四季的方式,这种与自然共处的平和,远远比人定胜天的野心更迷人吧?